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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兮辞
日期:2018-12-17 00:00:00  发布人:教育学院  浏览量:306


——侯芳老师推荐《集美青春故事》参赛作品01


 

乔良一直很喜欢黄昏下的风景。

因为他始终觉得,那轮太阳只有在那个时间段是最温柔美丽的。所有的热度与颜色,西下的太阳将它的一切都献给了它所能包容到的万物上了。不管是什么颜色,什么东西,除非是在阴影之下的,都会在那个时段被染成金灿色。

希望自己的文章能有这样的感染力,希望自己能成为夕阳。这种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一直希望能成为小说家的他的心里扎了根,成为了绝对要实现的理想。

秋天的集美是多变的。它可能一连几天都在下雨,降温降得厉害。也可能大雨一停就是艳阳高照,温度偶尔堪比盛夏时分都不为过。就比如现在,明明清晨才下了些小雨,此刻却热得让人只想穿一件背心,待在空调房里吃西瓜。自小在这样的地方成长起来的乔良,现在却一点没有吐槽天气的心思。

他的鼻息间充斥着一股说不上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护士用纱布一圈一圈地把他的眼睛蒙上后,牵着他往病房走。本一片红一片灰的世界现在彻底变暗了,乔良却觉得自己挺适应的。耳朵听到嘈杂声音一下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连那些容易被忽略的微小声音都能听见。护士站在身侧,扶着他一边手臂小步小步的往前走。

“这几天每天早上10点都会带你去做护理,护理结束之后会再看你的康复程度。像你这种视神经炎导致两只眼睛都视力下降的情况不是没有,只要配合治疗很快就能康复的。”一边给他收拾床铺,把他扶到床上的护士边这样叮嘱他。

“谢谢。”他轻声道谢,咬着下唇沉默了一会,终于问出了一直犹豫的问题,“那个,请问眼睛最慢什么时候能康复?”

护士依声停下了转身准备离开的动作,眨着眼睛想了想回应他:“这个都是因人而异,也说不准吧。你也别太心急,想康复最重要的就是保证心态。”

“……嗯,谢谢您。”

风吹过花,染上了花香。风吹过鸟,带上了鸟鸣。风环绕蒲公英,捎上了种子。风还想吹过病房,拂过少年惨白一片的脸颊,却被玻璃挡在楼外。病房里的少年安静地坐在病床上,听着墙上时钟的指针“滴、滴、滴、滴”的响声。指针指到几时几刻,他不知道。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脸上的纱布,也能清晰的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在这片黑暗而寂静的房间里,不安被无限扩大,到最后甚至连呼吸都不自觉的变轻变缓。

乔良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喜欢上写作的,起因是一部他当时非常喜欢的儿童小说。因为真的太喜欢了,那时看了很多很多遍,甚至现在都能记得大概情节。因为太喜欢了,就开始想:如果自己也能写出这种故事,让别人也有自己现在的这种感觉就好了。就是这样一个幼稚又有些好笑的原因,他从小学开始一路坚持到了大学即将毕业的现在。

他放在两腿中间双手猛地抽动了一下,抬起来想要捂住自己的脸,又颤抖地停在半空。

他曾以为这条路简单轻松,一路风景优美、旅途清闲。后来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之后,他才终于认清了这条道路隐藏在地底的艰辛坎坷。

乔良坐在病床上。因为太安静了。除了难过到心脏揪疼之外,过去那些他本以为遗忘了的经历此刻通通冒了出来。

他想起自己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哪怕现在回过头去看文笔十分稚嫩可笑,但当时却因此收获了不少朋友。他想起了自己收到的第一篇长评,他把它截图下来,宝贝似的收藏在QQ相册里。他想起了自己的编辑,那个会毫不留情的说“废稿重写”、“你以为委屈、觉得自己很努力,就会有读者看你写的垃圾吗?”的女人,也是在他和她谈及一个个突然冒出的灵感,没有成熟的想法的时候,彻夜挑灯为他整理资料的人。他想起他第一次拿到稿费的欣喜;第一次被人抄袭的痛苦,第一次被喷子骂得一无是处的难过,第一次被粉丝加油打气的暖心……

一路在这条道上独自摸索走了数十年,不是没有想要放弃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被质疑到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的时候。无数次的放下笔,再无数次的拿起来,那些初心和梦想被一次一次地捡起,他就觉得,自己能行、这条路能行,他一定能走下去,任何挫折困难都只能带来一时的痛苦,永远也不会打垮他。

可是当挫折真真正正摆在眼前的时候,乔良才猛地发现出现在眼前的不单只是挫折本身。那些曾经经历过的、自以为跨过去的坎在这个时机一同袭向他,只一瞬间就把他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好累……为什么要努力呢?努力又能得到什么回报?兜兜转转这么久,他还是在原地踏步,只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

——只是稍微松懈,那些巨大的、带着腥臭、掉着烂泥的恶心东西,就会毫不犹豫的扑向他,想要将他全身包裹。

窗外站着一只麻雀,刚飞来的。晃着脑袋往窗户里探,爪子不安分地抓着防盗网的栏杆跳来跳去,不消会又飞走了。乔良听到了响动,却想象不出那个画面来。停在半空中颤抖得厉害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紧了。他低下头,只觉得眼睛疼得厉害。

怎么能甘心呢?可是没有一点办法。他不断告诉自己会好的、看开点,这只是暂时性的。等眼睛能看见了,他就先对自己轻易放弃的文章道歉,为、为自己无数次的偷懒打滑背锅的编辑道歉,为追在他身后给他刷热度、给他写评论的粉丝们道歉。他想了好多好多等眼睛好了之后要做的事。

可这么多的希望,这么多的念头,每一个一闪而过,都只会扩大他心里的另一个想法。

——如果真的失明了。要怎么办?

对另外的这百分之五十想象,哪怕只有这一个疑问句,却已经让他全身冰寒,几近崩溃边缘。

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在这安静的空间里俨然成为了最响亮的声音。乔良因此猛地从崩溃边缘回过神来,他怔愣了一会才把电话拿出来,在屏幕上胡乱摸索了好一阵后接通。电话那头是母亲,大概是真的急坏了,声音带上了极其明显的无措和慌张。在那样语无伦次地询问、责骂、和关心的声音下,乔良沉默着、沉默着,一下没忍住笑了起来。

“没事儿妈,你又胡思乱想了是吧,我就是突然有点炎症,炎症你知道吧,就是吃点消炎药就好啦,医生也说没事,你不信你儿子还能不信医生嘛!”

“欸!不用不用,你跑来做什么,我都二十几的人了,去个医院还要老妈陪着多丢脸啊,我不要面子的。”

“多久能好?嗯……很快,对。医生说了很快。你放心啦,没什么大影响。你看,我不是经常扁桃体发炎吗,这就和那个一个概念,就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

从前听到一个故事。老鹰为了让小鹰成长,会将它带到悬崖边,把它扔下去。也不知道那位将自己的孩子推下山崖的母亲,会不会因为担心自己的孩子在半路中出了意外从而没有成长,摔死在崖底而茶不思饭不想呢?

乔良不知道。他扬起的笑容在挂断电话后渐渐消失了。在这回归沉寂的房间里,坐着的少年慢慢向后仰去,然后躺平了身子。手机被他扔到一边,一连串咻咻咻的消息提示音不断传出来,他看不见,不想回,也没有力气回。对黑暗与生俱来的恐惧和不安莫名其妙冲淡了很多,像是那一个电话之后,一瞬间对许多事情都变得麻木了起来。仿佛是心里的一个不知道的地方,有个东西突然起了雾蒙了尘。他只能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却想不到那个东西是什么。

他太累了……

累到扪心自问的力气都没有。只想着放弃思考、放弃一切。可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这样做。他想要不算了吧,就这样吧,也该放弃了。可那个声音却告诉他不能放弃。不能放弃,再继续往前走吧、能熬过去的。

乔良只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不管想到什么,那个声音都会在第一时间反驳自己。他想得越多、想得越快,那个声音反驳的就会更多更快。他有点想哭,最后却忍下来了。实际他根本没觉得自己有多委屈,现在的处境有多不堪,相反他觉得自己能熬过来,从前经历过比这更大的打击。可他的心脏就是很疼。像有人在往他的心脏里钉锥子,一下又一下的敲,疼到他讲不出一句话,想不到一件事。

然后他突然的、猛地挺起身子,一手紧抓着胸前的衣服,一手抠着床沿的铁栏杆,冷汗不断往外冒。他起得太急,甚至引得脑袋一阵阵发晕,牵动着眼球剧烈疼痛。可他没时间想这个。乔良喘息着,驼背弓腰,两脚踩在床上想把自己蜷缩得再严实一些。此时,就没有两个声音了。他轻声地、轻声地询问自己:

“我当初,是为什么会希望自己,成为……夕阳一样的人,来着……?”

 

02

秋雨过后,学校里种的三角梅开了。开得不多,都是一簇一簇长着的。向着阳光开得灿烂。抱着书往教学楼赶去学生总会有几个为它们驻足止步,或是掏手机拍照,感叹一句开得真美。或是用手指轻轻点过它们的花瓣。

被深绿色叶子托着的紫粉色的花啊……是否也会因为怀疑自己开得不够美艳,而低下头呢?

乔良守在病房里快满一周的时候,医生拆下了他眼睛上的纱布。恢复视觉的瞬间是美好的,就算视力还没恢复得彻底,但至少世界变得光暗分明。他在这个瞬间完全理解了《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这部佳作,可喜悦感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强烈,相反过于平淡了。

拆纱布的当天下午,宿舍里的一伙人提着大包小包的所谓的慰问品——全都是膨化零食,或是刺激性食物一类乔良不能吃的东西。坐在他边上东扯西聊的开玩笑。其实乔良根本看不清他们,眼球转动的时候也还有轻微的疼痛感,但他没说,只是靠着对他们的认知模糊猜测,笑得前仰后合。

然后他们又提着那袋慰问品轰轰烈烈的走,由舍长起头,每个人都笑嘻嘻地同他挥手,说:“小良,我们等你回来啊!”

乔良觉得这句话很耳熟。

好像前两天班长代表班里同学来看他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

“乔良,你安心养病,早日康复。我们等你回来。”

好像他发博和编辑、粉丝、朋友们道歉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说的。

——“没事,你安心养病就好,早日康复,我们等你回来。”

“我们等你回来。”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闷闷的有点疼,却不知道是为什么疼,所以他只是笑着和他们开玩笑,然后看着他们边说着“溜了溜了”,边一哄而散。但是热闹的病房没有沉寂多久,病房门就又被打开了。

刚躺下的乔良立刻坐起身子,还没开口问是谁,就听到那边塑料袋稀里哗啦的响声,和略带笑意的玩笑:“良仔不厚道啊,越大越不厚道。受伤生病了也不第一时间和我说说,害我现在才来,错过了嘲笑你的最佳时机。”

来人吃着什么东西,牙齿不安分的咬动,咬得“嘎吱嘎吱”响。乔良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能猜出他是谁,甚至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会亮成什么样子,他都能想象的出来。

有人说孩子的感情最为纯粹。青梅竹马之间的友谊最坚固也难得。那是甚至偶尔会高于父母之上的朋友,因为彼此了解,所以谈论时什么都不必避讳。但是乔良有时会对这句话持反对态度。因为他的青梅竹马的说话方式,确实从小到大都没有想过要积口德。

那人走进来,随手把塑料袋放到床头那个柜子上,然后抽了把椅子坐下,一点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乔良留,就自顾自地说起来。从自己刚把短袖收拾到衣柜里面就开始升温开始,一直说到自己游戏玩几局输几局。乔良听得懵懵懂懂,一直犯困的时候,他却突然安静了一瞬,问了一句:

“对了良仔,你还在写小说吧?”

不会有人吐槽为什么他的问题一下从自己的新手机不小心从18楼掉下去摔得稀碎这个话题一下跳到这个问题的。乔良根本没反应过来,他恍恍惚惚地精神一瞬间因为这个问题醒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然了,不过飞飞你怎么突然问这事?我就是现在眼睛还没好全,看东西有重影……不方便写而已。”

“……这样。”少年沉默了一会。似乎非常犹豫,但最终还是开了口,“可是我认识的那个良仔,是个明明高烧四十度话都说不清楚路都走不了了的时候,还会想一边打吊瓶一点写点什么东西的人啊。”

他这话说得很轻。但乔良还是听到了,听得很清楚。清楚到藏在被褥的双手猛地抽动一下紧握成拳,心脏狠狠地被拧了一下,疼得险些落泪。他想张口反驳一句,可他却想不出一句适合反驳的话来。他甚至在想,儿时的他居然真的会做出这么不要命的事吗?他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紧握成拳的手,苦笑地看着眼前那个模糊的人影:“……是吗?我都忘记有这回事了……”

飞飞睁大了眼睛。他根本没有想到乔良会这样说,甚至根本不会想到乔良会这样说。他看着那双暗沉有些红肿的眼睛,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却是小时候的,那双栗色的,一谈到小说就闪闪发光的眼睛。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子,却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飞飞猛地眨了眨眼睛,硬是让自己笑起来:“……啊是吗?嘛,毕竟你脑子一直不好,也不是不能理解。对了,我看现在时间差不多,刚好去龙舟池能看到夕阳,要不要一起去?你小时候一存够钱就拉着我去那看天的,这总不会忘了吧?”

“……”

回应他的是更久的沉默。久到他高抬着指向门口的手都止不住的发酸发抖,连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住了,才看见乔良低下头,闭上眼睛轻声道:

“对不起,我真的忘了……”

 

03

如果向地面挥洒一堆谷粒,那么很快就会有鸟禽大片的飞来。如果你找片湖,只要耐心蹲守,那么一定能看到几只白鹭展翅飞来,停在假山上的模样。许多人崇尚飞鸟的自由,老鹰的强大,麻雀的自傲。却没有一个人有过这样的疑问——在天空自由翱翔的鸟雀,会被摔死吗?

————————

从小时候开始,乔良就一直把龙舟池视为自己的宝物。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不开心的时候、难过的时候、生气的时候,偶尔灵感匮乏,写不出文章的时候。他都喜欢跑到这里来。

那七亭榭建的极美,那片池塘又大又漂亮。乔良有时候只是坐在那里,就算依旧想不出该怎么写文章,但只要坐在那里,看着那片亭子,他的心情就会好起来。

特别是在傍晚时候长廊的大灯还没有打开之前的那一段短暂的时间,乔良最喜欢的、最美的夕阳洒下来的时候。就好像有什么神秘力量一样,许多天积压下来的压力,一瞬间全部散去了。那种一瞬间的轻松感,是屡试不爽的。

飞飞知道这种感觉。因为作为幼儿园的对门邻居,小学的同班同学,初中的同组同桌,他一直都是乔良想分享自己想法时的首选目标。所以当乔良一脸苦笑又捎带茫然的告诉他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时候,他就想都没想的把他一路拉着带来了。

秋天的风,吹起路旁的树,树上的叶,树下的花。在树梢间的白头翁歪着头,看着两个奔跑在秋叶掉落的街道上的少年。飞飞跑得很急,拉着乔良的手腕一口气从医院跑到了这里,如果不是乔良体力实在跟不上,他甚至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你体力还是这么差啊,太差劲了,这要是遇上什么世界末日之类的大型灾难绝对是第一批死的吧?”他一脸嫌弃的看着乔良双手撑着膝盖喘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模样,自顾自的摇头,目光却逐渐移向这条街道。

松柏路、大榕树。来往的车辆、人群,脚下踩的砌地非常不走心的地砖。整整过去15年,这条路变了很多,又有很多没变。太阳慢慢西下,淡橘的阳光从斑驳树枝间洒下来,正好落在乔良的脸上。飞飞看着他,忍不住翘起嘴角。

十几年前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一路从家里跑到车站,等那辆能到龙舟池的公交车。乔良的体力一直很烂,但每次都是他拉着他往前跑的,虽然后面气喘吁吁的时候都会变成他拉着他,但儿时他拉着自己手腕往前冲的那个模样,现在的他依旧常常梦见。

那个向着阳光奔跑的背影是他熬过所有生活给予的苦难的唯一动力,所以他一点也不希望那个背影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

但实际当他们到达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入地平线以下。那些楼台呀、廊庑和亭榭的灯全开了,照得一路明亮。那片湖漆黑一片,照应着楼台的光。雪白的、亮橙的,倒映在毫无波澜的池子里,也是另一种他们曾经从未留意到的美。

乔良坐在一座亭子里,看着来回走动、念念有词、偶尔抓耳挠腮的飞飞,眨着眼睛看着,哪怕眼球刺刺地疼,也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别难受啦,这种风景也不错的。我们从来没见过龙舟池的夜景吧?”他失笑安慰他,声音中透着种无所谓的态度。这句轻飘飘的话却让抓着自己脑袋的少年猛地转过身来盯着他。乔良的眼睛又模糊又有重影。似乎是考虑到这一点,飞飞靠得极近,甚至呼出的气都尽数喷到了他的脸上。

“你觉得这不错?”

他微后侧了身子,乖乖点头。

“……那夕阳呢?”

“也很棒啊?不管什么时候都很漂亮,这才是一个景点会有的特色吧?只是可惜厦门不会下雪,不然被冰霜覆盖的龙舟池一定美到……!”他这话没有说完,飞飞已经扑上去扯着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都提起来了:“也……?那个当年一脸不屑的说这地方除了夕阳普照的那个瞬间其他时候都一文不值的乔良哪里去了?”

“也终于被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击垮屈服现实了是吗?你不就是眼睛看不见了吗?甚至还只是暂时性的。单这一件事比得上你之前受过的那个罪啊?你就、你就这样,放弃了这些东西了吗?”他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乔良没看见他发红的、盛着水汽的眼睛。但是他听出那句气愤道几次结巴的话语里隐忍的哭腔。他停下了挣扎着要他放开自己的动作,甚至放下了手臂。

“人是会变的,飞飞。”他闭上眼睛,听到自己用这样一种类似感冒的低沉的声音,说出了这样的话。然后身前的那股拉扯感慢慢就没了,紧接着是脚底剧烈摩擦、和向远处奔跑而去的声音。

直到最后连奔跑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了,他才终于慢慢地再把眼睛睁开。

一直绷得挺直的腰背终于放松下来,乔良摊在靠背上,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阵一阵的发寒。他有点想哭,可怎么也哭不出来。所以只能难受着、心脏生疼,喉头生疼。五脏六腑被装进了榨汁机,控制开关的是个喜欢玩按钮的孩子。他摁一下,关一下,再摁一下,再关一下。孩子觉得好玩,开心的笑着。乔良却觉得自己已然血肉模糊了。

一个坚持了15年的梦想,一个抱在手上,悉心呵护的玻璃珠因为一次颠簸。因为一次手滑。因为一次不小心。落在地上,“啪!”的碎了。声音小的就像一个泡泡在耳朵边破掉一样不声不响。

可是这就会不喜欢了吗?不是。乔良自己也知道不是。他喜欢这个东西,他在拿命喜欢这个东西。他会再次拿起笔,拿起本子,拿起手机亦或是电脑。他会忍不住把自己想到的、听到的、见到的通通记下来。他会和曾经的自己一样,无数次的放下笔,无数次的再把它拿起来。

可是他和曾经不一样了。

那个因为拥有信念而不是那么糟糕的少年,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变得糟糕透顶了。

“好累……”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这样的叹息。那双看什么都看不真切的双眼又胀又疼,燥热难忍。他想,如果能流出一滴泪的话,一定会好些的、肯定会好些的,所以他蜷起身子,双手抱头抓扯着脑袋,想要拼命让自己哭出来。

“好累……”

没来得及绽放的花蕾,顺着秋日的细雨滑落。向着无限的光明埋头奔跑的少年啊……请你慢些、再慢些,等等他这个不得不停下的人吧……

“喂!”

有风起了。打碎了池中平静的倒影,刮起了老树上所有的枯枝败叶。风声灌进乔良的耳朵里,像个哭到失声的孩子。浮云从远处飘过来,遮住了本就不多的星子。在这个无月的夜,起了薄汗的少年轻声喘息着,望着那个因为他的叫唤而抬起头放下手的另一个少年,把手里草莓夹心的面包照着他的脑袋甩了过去。

“看到我走难过成这样啊?看来我在你心里还挺重要的,这么多年没有白养。”依旧是胡乱打诨。少年没个正形地说着,笑容轻蔑又高傲的看着表情还呆愣无措的乔良脸上。见他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又把放在他手里的夹心面包拿起来,替他撕开包装,“吃啊,看着我干嘛。我知道自己帅,但那是用来迷惑可爱小姐姐的,你再多看一眼要收钱的知道吗。”

乔良这才好似回过神来一样低头去啃那个他最不喜欢的草莓夹心面包。而见他终于有所行动的飞飞满意的点了点头,移开了视线。

他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起来了,舒展的眉毛也微皱起来,双手不安分的搓动几下,才终于下定决心坐在了乔良边上。没有刻意搞怪和毒舌的飞飞头一次这样不知所措过。他的声音低沉下来,音量也与平时的有着天壤之别。他趴下身子,双手合十去撑脸,双肘压着膝盖:

“良仔,自从考上不同大学之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我不知道你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但是你曾经经历的那些,我都在边上见证着。你为了小说放弃的东西,甚至比为了进体校的我还要更多。”

“你真的很累。我个对文学一窍不通的最佩服的就是你们这些文学工作者了。所以我深刻的知道和理解这份心酸。但是你忘了一件事。”

“你忘了还有我。”

乔良吃面包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想抬头去看飞飞,又被他摁回去,恶声恶气的以“不能浪费粮食”为理由教训了一通。

“我们脚下的路都太长了,怎么走都到不了尽头似的。这简直是最麻烦又讨厌的事。我们教练有个封神比喻,她说我们是旅行者,背着大包小包的往前走。有时会遇到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磨难,有时是路太黑,有时是路太抖有时是背的东西越来越重。”

“然后当时所有人在那唉声叹气鬼哭狼嚎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贼幸运。因为我有个他们都没有的可以信任,可以把行李暂时拿下来托付给他保管的青梅竹马。”

“你什么时候才能发觉到我在你身边,也把你的包卸下来给我背背啊?”

乔良愣了一下。他想起在他看到的众多图书,翻阅过的众多资料里。有一段这样的文字——“有些路很黑,你只能自己走。但有些路如果有灯,你还是能走到光下的。”当时他只是很快的扫了一眼就抛在脑后了。究竟是什么时候记在脑子里的呢?他不记得了。乔良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松开手任由飞飞拿走它,边一脸不知所措的望着他。

他狂跳到令自己有些呼吸困难的心脏慢慢恢复平静了,他的头慢慢的就不再疼了。甚至连胀痛的双眼都缓和了许多。这股莫名的情绪全都混杂在一起,以他的愚见,怎么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能形容这个感情的词汇来。他只是听着飞飞轻声细语地说,只是听着,就忍不住想要落下泪来。

“你不要害怕。”

“不管什么时候,我会一直陪着你。”

 

04

乔良哭了。

一个大男孩,坐在长椅上低着脑袋握着拳。金豆豆银豆豆一颗一颗的往下掉,最终哭得不能自己。

“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只觉得自己等这句话实在太久太久,久到连他自己也隐隐放弃了,这句话才像是遗忘在收纳箱里的宝贝一样,突然出现在眼前。你也不知道是什么,就这么小心翼翼的打开,然后发现里面的东西正好就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句微不可察的“谢谢”,最终被哭声掩盖了,消散在风里。那块落在心里的巨石就这样被一句轻飘飘的话击碎了,变成粉,再也找不到一点踪影。脚下被迷雾掩盖的道路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清晰可辨。他就站在那条不宽不窄的小道上,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了这么久,已经走了这么远。

在这条路上独自摸索了十余年,一路酸咸苦辣。并非是没有甜,甚至那甜如蜜,甚高过一路上所有的酸苦。蓦然回首,那一个个脚印的尽头,是抱着圆头铅笔和田字格的、遍体鳞伤的、儿时的自己。他跳着步子一点一点走过来,在他身前站定。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水灵通透的看着他,然后笑起来说,“我很高兴自己能变成未来的你。”

这就足够了。这就足够了……仅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感慨的落下泪来。

人生路漫漫,谁又不是一边受伤一边成长呢?不论做什么,选择什么,都会付出与之相对应的代价,但好在都是值得的。乔良渐渐止了哭声,边擦着泪边勾起嘴角来冲那个一脸嫌弃的看着他的少年道谢。

对他嗤之以鼻的嘲讽苦笑着摇头。

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乔良从很小的时候就这么认为。它带来万物,又收走万物。它带来伤痛,又抚平创疤。它带来痛苦,又让回忆就此止步。而所有它收回的东西,又全部全部、都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归来。

乔良站起身子。笑容张扬任性。那双还有些肿胀的眼睛倒影着龙舟池的楼,龙舟池的水,与龙舟池的光。

“回去了。”他说着,边伸出手,等着那个少年自己牵住它。

“去哪?不是说难得的夜景,要好好欣赏吗?”

“欣赏什么,这有什么好看的。下次我们掐准时间再来,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夕阳的包容。也好让你认知清楚这么多年我是怎么包容你的。”他撇撇嘴,耸着肩膀一把抓起了飞飞的手,“走了。”

没来得及绽放的花蕾,顺着秋日的细雨滑落。向着无限的光明埋头奔跑的少年啊……请你慢些、再慢些,等等我这个逆风追赶的人吧!

他抬起脚,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走,然后慢慢、慢慢地跑了起来。

                                                     厦门兴才学院五年专1612   童林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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